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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搗黃龍(二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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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搗黃龍(二更)

征元三年, 冬。

開封,龍德宮。

岳雲一邊與她說著金國的新帝完顏亮,一邊吃掉了一大盤雞肉卷。

還是直接在姜上皇這裏吃原版的好。

如今開封城內雖然也開了好幾家“開封菜”, 但排隊的人太多。

——自油炸相公事件起,宋的百姓們對於油炸食物, 總是帶著一種情感上的偏愛。

而岳雲此番從燕雲地界回京, 除了代父述職外, 還有很多交接事要做,實在是沒空去街上排隊。

再者,岳雲一旦被人認出來, 立刻就會受到太過熱情的投餵。

一不小心,就要觸犯岳家軍軍紀了。

還是龍德宮好。

*

時值冬季, 卻日光正好,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

兩個人就坐在院中曬太陽。

岳雲在軍中, 極少有這樣閑適放松的時刻。

此時呆在安全的地方, 信任的人身邊, 可以什麽都不想,只閉著眼攤開四肢躺在碩大的躺椅上——岳雲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一床幸福的棉被。

甚至不知不覺睡過去了一小會兒。

醒來後神采奕奕。

見姜離正在看一張紙,便問道:“上皇在看什麽?”

“完顏亮的大作。”姜離都不用遞給岳雲。

完顏亮九月登基,兩月內血洗朝堂。

大約是覺得內部被收拾的差不多了,眼睛就轉向了外面,在冰天雪地的會寧府,寫下了這首向往江南西湖的詩。

這首《題畫屏》從會寧府傳到開封已經兩三天了, 鬧得百姓群情洶湧:果然,每一代金國皇帝, 都在覬覦著繁華的中原王朝!

像是一個饑餓的人,貪戀地望著一只油潤香酥的雞肉卷。

在他們眼裏, 不屬於自己的繁華,就要搶過來。哪怕搶不過來,最差也要毀掉。

從來沒有什麽以德柔人。

宋過去的那些年,也有一半時間在挨遼國的打。但從前,總有種幻象:拿錢能夠買來安寧。

直到金國的刀鋒,不只抵在鼻子尖上,而是直直捅下來。

讓無可讓,退無可退。

只有以武德服人。

*

說起兵力戰事,岳雲的神色便很冷靜,跟岳少保像的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般。

“提兵百萬西湖上……詩寫的口氣很大。但他們做不到。”

“現在的金國能湊出三十萬兵馬來,都是賭上全部國運了!”

而且岳雲說的這三十萬,還不是都能投入戰鬥的那種‘兵’,而是各種七拼八湊兵。

——金國到底崛起的時間太短,且一直在征戰,沒有什麽時間休養生息厚攢家底。

姜離聽了岳雲這話,仰頭望著藍的像是一塊玻璃的冬日天空。

是啊,這十多年來,金國這片陰影一直籠罩在宋的上方。恐怖持續時間太久,常常讓人忘記,其實金國本身,存在的時間並不長。

若以人的年紀論,跟宋比起來,簡直是孩童比老人。

——金國是二十五年前才正式建國的。

那時候宋徽宗都繼位十五年了,完顏阿骨打才剛剛建立金國。

彼時整個北宋,當然沒有人能想到十年後就要被這個邊遠小國吊打到滅國。

畢竟在這之前,金只是遼國管轄下的一個小部落,因為實在承受不住遼國的欺淩,才奮起反抗罷了。

對了,岳帥之所以心心念念直搗黃龍府——

此地正是金國重要龍興之地:金太祖完顏阿骨打,正是在率軍奪取遼國重鎮黃龍府後,才帶領金國走上了崛起的路。

但金國崛起的如此快,隱含的問題自然不少,叩摳群死二貳二霧久義死其。加入看更多完結吃肉文比如金國朝堂勢力其實像一個大拼盤:除了女真族人外,還有很多遼人和漢人。

都是當年滅人家國的時候抓來的降臣。

拼盤時間太短,這些出身不同來歷不同的朝臣們,根本沒有時間磨合成一個和睦的大家庭。

別說各有派系了,說一句各懷鬼胎都不為過。

再加上這五年來,金國接連換了兩個愛好是‘朝堂大逃殺’的皇帝:好似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房子,又被人抽了一半地基。

岳雲此番回京也是向皇帝面稟各項軍情機要:岳家軍如何在金宋邊境布軍備戰。

防著完顏亮真的不顧一切賭上國運,再次興舉大軍進犯宋土。

因現在宋終於擁有了長城,岳雲就很喜歡用一個從前都不用的詞了:“完顏亮才登基,若強行征兵效仿祖宗進犯,簡直是自毀長城!”

還以為如今邊境守軍,是徽宗當年禁軍呢。

如今邊境上,是‘撼山易,撼岳家軍難’的岳家軍!

但姜離再讀了一遍趙亮的大作,覺得這位十八歲的天子氣勢十足,不像是寫寫算了。

*

果然,完顏亮在信譽這方面,比完顏構強不少:說打仗就打仗!咱絕不幹那一邊說戰一邊求和的事兒。

甚至是超出所有人預期的剛硬。

完顏亮花了四個月,聚集金國上下兵力,共六十萬,號百萬大軍(真是個要面子的人,詩裏寫百萬就一定要做到),於次年三月,定下禦駕親征!

征宋去也!

*

而金國大軍離開國都會寧府前,完顏亮也像當年宋一樣行了大師之禮——

祭旗的東西都是現成的:會寧府還關著一位大宋的太上皇淵聖呢。

其實趙桓這兩年的日子,原本就很難過了:完顏亶活著的時候,每回金國戰敗,他都不會忘記把這宋的太上皇拎過來折磨一陣。

好容易熬到金國內亂,新君完顏亮忙著殺自家人,一時顧不上他。

趙桓松了口氣。

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多久,居然又被拎出來祭旗了!

趙桓的心態完全崩了,到底要把我怎麽樣啊?!要不你們殺了我吧,給我個痛快的吧!

能把一個不惜賣國賣親人也要茍活的皇帝逼到想死,可見他這兩年遭受了什麽樣非人的折磨。

趙桓簡直是恨死了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妹妹:本來嘛!他都在五國城過上安穩日子了。

就是因為這個妹妹突然冒出來臨朝稱制,完顏亶才又想起他,把他從五國城拎到這會寧府,過上了日夜提心吊膽,隔三差五就被折磨的日子。

都怪她!

而趙寰若能聽到長兄這番心聲,必然會欣慰:哥哥竟然明白我的苦心,也算是沒有辜負妹妹啊。

趙桓原本都做好了心理準備,被金人砍頭血濺金旗。

但沒想到,迎接他的,根本不是幹脆利落一刀斃命式祭旗——

畢竟,完顏亮剁自家人都眼也不眨,最高紀錄一氣兒殺了七十多個宗親,何況是宋的太上皇。

一刀給你個痛快?那是姓‘完顏’才有的待遇,你一個姓趙的,還想這麽快樂就死了?

於是,在金國六軍待發的大師之禮上,完顏亮親手淩遲處死了敵國‘淵聖’——

一來為了振奮自家將士的士氣;二來,完顏亮真的以為先皇帝哥哥扣留了宋徽宗的全屍,只羞辱性地給了宋人一塊朽木,那他當然不能輸,不能給宋人留下一點全屍!

完顏亮通曉漢人文化,深知他們極為重視死有全屍,入土為安。

那偏不讓他們如意。

而完顏亶若地下有知,只怕半夜都要恨得撓棺材板:你可以搶我的皇位,但不能這樣冤枉我!我真的,真的沒有偷宋的死皇帝!是他們仙人跳!

**

金人如此淩虐宋的太上皇,邊境三軍震動,皆縞素待陣。

事已至今,且時已至今。

靖康恥,唯有一種法子能雪——直搗黃龍!再如當年金國攻破開封一樣,攻破金都會寧府!

血債唯有血償。

*

開封府。

皇帝‘痛失’長兄,還是以如此稀碎的方式‘痛失’,自是要在垂拱殿走完一系列悲痛儀式。

只是軍情在前,‘悲痛’自然從簡。

皇帝與滿朝文武要先將戰事放在最前面——

其實起初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從趙寰到岳帥等將領,都有共同的疑惑:六十萬大軍?號稱百萬大軍?

如此多軍伍,真的是如今的金能迅速拉起來的嗎?尤其是數十萬大軍的後勤,真的這麽快就能運作跟上嗎?

而很快,宋廷這邊就弄明白了完顏亮的操作。

對金國來說,這都不是賭國運之戰了,完全是壓榨國運之戰——

完顏亮對待金的子民,就像對待他的親人一般,為了支撐他此次南下犯宋,他把剛到手的國家,如榨油一般捏了一遍:“毀民廬舍以為材,煮死人膏以為油,殫民力如馬牛,費財用如土苴……”[1]

當真是空國而戰。

並且打出口號——

先收覆燕雲十六州!

消息傳到開封後,姜離第一反應就是:……你還說你不是趙亮!

收覆燕雲十六州,分明是歷代趙宋皇帝的心願啊。

而隨著這個消息傳回來的,還有完顏亮的最新力作。

這回他倒是沒有再寫到始皇帝,而是換了“試展臥龍韜韞,果見成功旦莫!”*

姜離:碰瓷沒完了是吧!

怎麽敢比武侯的啊。

**

到底是金國舉國之力而出的六十萬大軍,宋廷上下亦是不會輕疏。

姜離不懂專業的調遣兵力,她只是跟皇帝和李綱老相公,再次推薦了一下虞允文。

畢竟,這位在史冊上屬於對完顏亮寶具——

虞允文本是代表天子前去采石磯勞軍的文臣,結果到了采石磯後,發現金兵將至宋軍的主帥卻跑了(傳統藝能),只剩下蔫巴菜一樣的宋軍。

虞允文無奈,只能就著這麽一個爛攤子,集合散兵游勇不到兩萬人,吊打了完顏亮十五萬的金兵。

采石大捷,直接打斷了完顏亮南下的進勢,基本等於又給南宋續了一百年。

故而,姜離覺得派虞允文去前線對上禦駕親征的完顏亮,會有加勝buff。

*

征元四年的夏日,是在兩國交戰中度過的。

甭管完顏亮押上多少大軍,用什麽樣的打法,金兵始終沒有能夠跨過山一樣的岳家軍,再一次侵入宋的國土,踐踏宋的子民。

姜離原本以為,這場戰事會沒有意外的結束。

然而,完顏亮還是給整出了新的意外,或者說新的花活——

說起來,姜離是個見識豐富的人。

尤其是她來的這兩個朝代,給她展示了物種多樣性的禦駕親征。

有禦駕親征大敗被敵軍抓走北狩的;有禦駕親征雖敗但奮驢而去的;有禦駕但不親征,虛晃一槍跑到海外避難去的……

但完顏亮走出了不一樣的路。

在他禦駕親征的第三個月,金國再次發生了政變。

回旋鏢擊中了他自己:他的堂弟也篡位了!

葛王完顏雍趁著完顏亮禦駕親征,聯絡朝臣、幸存宗親一起反了——皇帝不但殺親貴如麻,更耗竭民力舉國而戰(最要緊的是還戰不贏),不反簡直是沒有天理了!

而完顏雍在會寧城登基,直接遙封完顏亮‘海陵王’。

於是,姜離見到了新品種——薛定諤的禦駕親征。

誰都不知道,完顏亮現在到底算不算‘禦’。

姜離:世界真精彩啊。

感謝完顏亮。

讓她增添了新的見識。

也讓她如願以償見到了岳帥直搗黃龍的捷報。

真是,二十五年,眼見他高樓起,眼見他高樓塌。

**

岳少保率軍直搗黃龍的捷報,是征元四年的秋天送入開封府的。

在徹夜不息歡騰如沸的開封城內,皇帝趙寰離開了她親自賜下的慶捷宴。

走之前囑咐朝臣們只管暢飲,不必拘束,盡興而歸。

群臣們只以為皇帝是不勝酒力。恭送陛下後,繼續坐下來把酒換盞,以慶此潑天喜訊。

*

趙寰來到了龍德宮。

她走進燃著燈燭的屋舍,靜靜看著陪她一路走來的家人。

姜離轉頭笑道:“你喝了酒。正好,我這裏有凍梨吃。”

趙寰垂眸:如今還不到冬天,這凍梨不會是姐姐說過的‘天然雪式熟成’,只能是皇城中冰窖裏凍出來的。

凍梨要用涼水化開外面的冰殼再吃。

趙寰走過去,撥弄著盆中起起伏伏的凍梨,指尖兒像是冰殼一樣涼。

直到梨子表面的冰化掉。

她拿著一枚梨道:“姐姐是要離開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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